洋蔥

你好，我是wilam，這是我的自我介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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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二那年，十六歲，父親把我從房間拖出去，我跪在地上，臉上挨了幾個耳光。

「我小的時候，哪像你這麼好命！」

這是我的父親，而所有的故事，都從這一句話開始。

其實，我很不願意去描寫這樣一個人，或是細述我與父親之間的關係。因為所有的一切，並不是那麼美好。我不是一個孝順體貼的兒子，他也不是一個完美的父親。但終究我的人格，或說這一生到目前為止的順遂，絕大部份都是他所給予造就的，怎麼樣逃，都閃躲不開。

用「閃躲」一詞，來描述我如何面對自己的父親，是最玩味卻也是最悲傷的部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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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的童年並不有趣，事實上，他過得很辛苦。爺爺在他八歲的時候就過世了，奶奶則是不太有責任感的人。全家的家計仰賴在父親的兩個哥哥身上。窮苦人家的小孩總是容易被別人瞧不起，父親的價值觀也在那時漸漸地被扭曲。他常常提及那段不堪的過去：一年洗一次澡、沒有錢繳學費，窮苦困頓的日子被他一再地重複訴說。在他小的時候，所謂父母親對子女的愛，對他並沒有太深刻的印象。在物資與精神上的支持都匱乏殆盡之時，什麼事情都只能靠自己，除了兩個哥哥先行到鞋廠做學徒，用微薄的薪水養活一家大小以外，沒了。他只能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待這個對他來說並不公平的世界。

有天，我們聊到"工作"這個話題。他說，他這輩子工作了二、三十年，從來沒有享受過工作。哪裡的條件好，他就往哪走，這麼簡單。這就是他的價值觀，從小根深柢固、窮過苦過，乃對社會憤世嫉俗的價值觀。

父親是個很有原則的人，也許是因為小時候的條件，並不允許他揮霍自己的青春。如果每件事不能用最好的效率去做，他可能連自己都養不活。現在的我看來，常覺得他太過頑固，不懂變通，然而一些偏執、潔癖等習慣，卻也就這麼傳到自己身上。父親並沒有太過複雜的心思，大抵來說，是個內心善良的人。他有自己的正義存在，所以他不煙不酒，不把工作帶回家，覺得養家活口是他最根本的責任。對於建立"家"這個框架而言，他做的相當成功，但在其它方面，我的父親，幾乎是個不能相處的人。

不把工作帶回家，嚴格來說，只對了一半。實質上的工作內容的確沒有帶進家門，但他在工作時所運轉的腦袋，卻沒有跟著切回家庭模式。我們庸庸碌碌地忙著自己份內的事，身為妻子跟子女，就該好好服侍這個家的一家之主，沒有理由，不得抱怨。他個人喜歡的事物，才是這個世界運轉的原則。他開車喜按喇叭，走路過斑馬線會罵那些壓在線上的駕駛，也曾經拿雨傘去敲人家紅燈右轉的車子。於理，他覺得站的住腳的事，他不會放過任何一件，他覺得就算被打被揍，上法院他也贏。而我總是在旁捏了好幾把冷汗，腦中閃過的是那些駕駛萬一真的衝下車，我要哪一隻手拿大鎖，或是在他剛開車門時就狠踹車門夾住他的畫面。父親不懂得要保護自己或家人，但我得懂，還得要有這不是拍電影的自知。於是，周遭的生活，開始累積著：「我以後不能像他一樣。」的話語，我從此閃躲父親每一條自以為的正義。

高中，我那時天真地以為，我可以改變些什麼。我寫了封信給我的父母，大意大概是希望他們不要只關注在我的成績，可以多參與或關心我的生活，來看我的社團成發之類。然後，我被我爸拖出去揍了一頓。他對我媽喊著：「你看你兒子，寫這種東西給我們，真是白養了！」我默默地看著他打我，好像在看著另個人被打一樣，心裡只想著：「那就這樣吧，我什麼都不會再跟你們說了，我放棄了。」後來，媽媽勸和，要我跟爸爸撒嬌說我知道錯了，於是，爸爸抱著我，邊哭邊喊著說：「我怎麼會打我兒子！我怎麼會打我兒子！」可是我，一點悲傷或難過的感覺都沒有。我只告訴自己，眼前的這個人，沒有被父母愛過，所以不曉得怎麼愛自己的子女，他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，不要跟他計較。

那一天起，我的生命確立了一部份的冷調，完全不帶感情的殘忍。我依舊做著身為子女該盡的孝道，我也隨時保持著悍衛自己家人的警覺與勇氣。我每天鍛鍊著自己的心智，如果真需要我帶根棍子，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從對方腦袋敲下去。這樣的殘忍，時不時地會竄出我的生活，像摔車或門牙斷掉時的過份冷靜，或是可以不加遲疑地切斷與朋友的連繫。為了平衡自己，我讓另一部份的感官更加敏感，會大笑，會落淚的那一面。在活潑開朗的外表下，掩蓋著同樣難以相處的另個自我。

一個人的生命中，一定會有自己的冷調與熱調混合交錯著。能夠清楚地面對如此不定性的自己，是我一直在學習的事情。而逃離「啊！你好像你爸爸。」這句話的陰影，則是我這輩子的宿命。


「我的確比你好命很多，所以我想的比你多更多。」


以上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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